0179 深寒（第三更）
易秋重新坐在他的面前，然后语气也不再压抑，换作了平常的样子。他知道斯坦因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斯坦因了。不再是一个极端的研究分子。变得寻常起来，一个寻常的五十多岁，快要秃顶的中年男人。
“查理医生，你还清醒着吗？”
斯坦因端起茶几上的茶杯，“我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一口将茶水饮尽。
他目光幽幽看着易秋。想了许久，勉强问了一句：
“艾米莉亚是什么？”
易秋笑了起来，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举杯碰了碰斯坦因的茶杯，然后仰躺在沙发上，神色慵懒。
“查理医生，我以为你到最后都会认不出我来呢。”
斯坦因喉结滚动一下。
“亦秋。我到底是没想到你原本应当被我救赎，最后却变成了救赎我的人。我还没想到整队整队的卫兵到处在找你，你却在我面前和我一起喝茶。”
易秋摇头。
“不不，你理解错了。这并不是救赎，而是让你明白自己的身份。还有我如果不想让人找到的话，没有人能找到。”
他的语气令斯坦因哑口无言。
易秋不在意这些，摆摆手问：
“你现在知道你是谁吗？”
斯坦因没有看他，看着自己满是褶皱的手，低声呢喃：
“斯坦因·查理。柏密王国最了不起的三大公爵之意鲁恩公爵的儿子，历史上最为年轻的荣誉爵士，最年轻的异向心理医生。”他抬起头，干涩的眼睛发红，“你知道吗？这才是本来的我。”
“是的，这才是本来的你。可是你选择放弃这些，同尼尔·哈因莱特出去冒险。”
斯坦因笑容很是勉强，“我以为你就是老尼尔的。”
易秋摇摇头，“我说我是尼尔只是试探你的一个筹码。”他笑着说：“不过你没有令我失望，用眼神告诉了我。不然我还需要花时间确定，同尼尔一起冒险过的人有没有你。”
斯坦因似乎在挣扎着什么，他苦恼着问：
“你都是为了试探我？”
“是的。”易秋看着斯坦因想要说话的样子，猜到了他想要问什么，继续说：“不过你需要明白，我之前同你说的都是真的。”
斯坦因哑口无言。
易秋单手撑着头笑道：
“当然，如果你想要知道更多，我不介意告诉你。”
斯坦因无力问：
“你到底是谁？”
易秋不经意看了一眼外面的红月，语气中带着一些迷茫。
“对于这个问题，我也很迷茫。”他回过头，像是苦恼于这个问题的人，“你知道吗？”
斯坦因缓缓摇头。“圣迪伦卡从来不在于病人的身份。”他眼中慢慢的全是求知欲。他很想知道亦秋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至于不过短短两天未见，差异便那么大。
易秋随意选择了一个理由去让斯坦因信服。他指着红月说：
“我逃出这里的那天晚上，这轮红月出现了，正是它带给了我无限繁多的梦境与久久在心里不曾散去的呼唤。那一夜我知道了许多许多，很真实，真实到那些都是我所经历过的一样。我的意识告诉我，我不应当是一个逃犯，而是一个将伟大的意识带来让你明白的引路人。”
他手指敲打了一下桌面，“斯坦因，我是你的引路人，我可以让你明白许多困惑着你的事情。但是，我需要从你这里得到一些代价。”
斯坦因是个很聪明的人，他一想到同亦秋一同来到的茵蒂，就知道易秋想要什么。他开始思索，思索可行性。不被恐惧支配的他格外的清醒，很快他就做下了决定。他起身走向门外。“你稍等一下。”
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这次他手里带着一卷被封的很好的纸张和残缺的卷轴。
他将这些摆在桌子上。
“这些是我从老尼尔那里得来的。”
“尼尔呢？还有其他的人，他们去哪儿了？”
斯坦因摇摇头，眼中带着失落，“或许都死了。”
易秋眯着眼睛问，“那你觉得尼尔其他的记录手册会是谁带回来的？首先替你排除尼尔。”
斯坦因一下子就知道了，尼尔的记录手册有一部分在亦秋这里。不过他不是很上心，因为他知道记录着什么，除了在他离开之后新记录的。
斯坦因猜测性回答：
“是格因的可能性最大。除了尼尔和格因，其他人都是和我一起回来的。”
格因就是当初尼尔所买下的那个贫民少年。他是跟尼尔一起冒险最长时间的。
易秋点点头。他拿起纸张。都是排好了顺序的，正好是从茵蒂那里的记录手册缺少的部分开始的，连贯的，中间没有缺少的部分。
这一部分主要讲述了尼尔是如何找到斯坦因以及其他人一起去冒险的，他们中除了斯坦因当时才二十来岁，其他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并且基本都是对于冒险和神秘事件有着爱好的人。医生、侦探、神秘学家、骑士、贵族、平民、船长、水手……这是一支表面阵容很强大的冒险团。
尼尔带着他的冒险团踏上了海洋的旅途。他们在海洋之中呆了三个月什么都没有见到，刚开始还能去港口补给，一次暴风雨过后，失去了方向，这样漫无目的地飘荡在海洋上面。
团员们陆陆续续地开始失去渴望，烦躁的情绪不断滋生。食物越来越少，并且每餐毫无变化。枯燥的海洋，枯燥的生活很容易产生摩擦。之后的两个月里大大小小发生了不少的摩擦。
一个名为多伦的贵族学者生病死了。他的死亡带来一股阴影，渐渐变成绝望蔓延在冒险团之中。为了避免细菌滋生，多伦最终被沉尸在海底了。这位贵族医生向往归生海洋，最终视线了愿望。
第二个死亡的人也是因为生病，没有药治疗。他是一位侦探，缜密的职业思维并没能够拯救他，反而让他更快地陷入了死亡前夕的自我破坏中。
又经历了一个月。船上彻底没了食物和淡水。利用海水制造的勉强能够饮下的水让他们中的人更快步入死亡。所有人饿了三天过后，一丝丝希望出现了，船着陆了，在一个没有人类痕迹的海岛上面。
海岛上面有动物和植物，生物学家克里斯帮助他们判断哪些东西能吃，哪些不能。因为没有方向，没有目的，他们没有再继续前行，似乎这里成为了他们所居住的地方。
他们在这里修筑了一个灯塔，希望有一天能够有过路的船只看到。然而事实上，这里除了他们谁都没有来过，并且不会来。这里是所有船只都要避开的航线。
过着原始部落一般的生活。他们在这里居住了很久，因为对海洋的恐惧，除了尼尔和格因以外，没有人再愿意踏足茫茫无尽的海洋。年迈的尼尔很无奈，他无法再继续冒险了。
每日看日出日落。他们在大石壁上面刻痕迹表示度过了几天，直到这面大石壁上刻满了痕迹。直到格因在大石壁上写下数字“9127”。
二十五年过去了。尼尔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但是精神依旧不错。曾经十二人的冒险团只剩下四人了。
就在他们都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时候。一场暴风雨改变了这一切。
当他们从睡梦之中醒过来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身周的一切都变了。一大片的黑色的泥淖摆在眼前，臭气熏天。各种各样腐烂的死鱼铺在上面，还有一些难以形容的奇怪物体，从泥淖里面渗出来露在外面。
这些泥淖任由阳光的爆晒，在一周之后才变得可以用来行走。他们越过这一片泥淖，看到了一副足以成为他们心中最为震撼的场面。
一座扭曲的，不符合任何时代人类审美的，令人感到厌恶恶心的城市摆在眼前。空空的死寂气息不由分毫地扑过来，让他们感到恐惧。
贵族公爵、神秘学家、心理医生和贫民开始了对这座城市的探索。
根据那巍峨磅礴的巨大墓碑，根据墓碑上面晦涩深奥的符文发音。因为格因的特殊能力，他们得知了这座从深海涌起的城市叫做拉莱耶。拉莱耶的主人是谁，他们不得而知。即便是墓碑上面就写着那个名字，他们都无法去认出来，似乎这个名字不容被言述和形容。
他们迈步走进拉莱耶。空荡荡，死寂一片。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折磨人精神的狰狞。
直到阴影将他们笼罩。他们第一次直视深寒的恐怖。
——
斯坦因所拥有的记录手册到此为止。
三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未知的迷雾越来越深。
易秋下意识偏头看向窗外的红月，他直接向斯坦因问：
“进入拉莱耶之后的事情呢？”
斯坦因摇头。
“全忘了，一点都没剩下，只记得拉莱耶这个名字和有过在拉莱耶的经历。如果不是看到你写在纸条上的话，我连拉莱耶都想不起来。”
他低头沉声。
“不过，那笼罩在拉莱耶的巨大阴影让我印象深刻，每时每刻都会想起，从来不会忘记。以至于让我回到柏密王国后，无法再进入正常的生活。”
易秋放下记录纸张，将目光放在残缺的卷轴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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