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后不后悔
纵使狄英逍性格再稳重，可面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依然会沉不住气，他急道：“这怎可以？为何不事先告知孩儿？“
老夫人冷冷地回道：“为何要你知情，婚事还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我不喜欢被人操纵！狄英逍这样想着，便要站起来抗命。却被坐在身旁的父亲狄亦方一把按住。
狄亦方沉着脸道：“母亲，英逍刚过十五，未及弱冠之年，现在说这些未免太早了些。”
老夫人冷笑道：“早？！哪个世家子弟不是未满二十就成了婚？！别人家的子孙到了这个年纪早就物色好了未来媳妇的人选。”
一直甘当透明人的狄夫人说话了，她柔声道：“英逍是狄国公世子，身份不比寻常人家，所以嫁过来的正妻可是狄府未来的当家主母！因此得好好挑选才是，不仅身份得门当户对，还得德容兼备，这样的女子，起码得相看个三年五载的才能挑选出来吧！”
老夫人冲狄夫人一个厉眼飞过去，阴森森地说道：“这点老身还不知道吗？还用你说！你当老身是糊涂了吗？”
狄夫人忙恭敬地回道：“妾身不敢！母亲误会妾身的话了，妾身只是认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老夫人道：“怎么找不到，老身早就物色好了合适的人选！”
所有人更惊讶了，就连一直低头不愿见老夫人脸色的狄莫芸也抬起头看向老夫人。
“是老身的嫡侄孙女儿。”
又是阴家的人！
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狄英逍的脸色更是惨白无比。
狄英遥问道：“祖母，俩人连面都没见过，这样贸然结婚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
老夫人瞪向狄英遥，喝道：“长辈说话，小辈插什么嘴！”
老夫人开始介绍起她的侄孙女儿来，她说道：“我这侄孙女儿是老身胞弟的长子家的孩子，名为阴馥淼，今年芳龄十二，老身回娘家时就瞧她已出落成大姑娘了，不仅品貌端庄，又知书达理，论相貌才学与英逍是极为般配的。至于身世，老身娘家阴家是勋贵世家，祖上历任前朝吴国的相国，那孩子的父亲更是如今众所周知的太子太傅阴昙德。”
说这些话的时候，老夫人目光柔和了许多，语气缓慢了许多，看来她对自己的娘家颇为骄傲，对自己这侄孙女儿也颇为满意。
狄老夫人介绍完毕，目光扫向众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说道：“怎么，这样的身世还不够资格吗？还是瞧不起老身的家世啊？！”
众人都听懂了，原来老夫人进宫面圣就是为了这个！有圣上金口玉言在前，老夫人可以明目张胆的往狄家里塞阴家的人了！而狄家却不能反对，否则便是抗旨！
众人沉默。
狄英逍说话了：“祖母，孙儿已向军部递了从军状，不日就要辞行，这一去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怕是无法与阴小姐早日完婚了。”
“这有什么！虽不能成婚，难道不能先订婚吗？在你辞行之前把婚订了，你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再成婚！”老夫人早有预料狄英逍会推脱，早就想好了对策。
大家闻言心里一紧，要知道在晟朝，一旦订完了婚便差不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基本上不可轻易改之。无论对方怎样都不能悔婚了，倘若悔婚，有官削官，有爵革爵，若是平头百姓，有钱的就反三倍彩礼钱，并流放三年，没钱的则流放十年。除非对方死了才可无条件的取消婚约。
所以订婚一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但在座的人都一时找不到好的理由去反对老夫人的命令。
狄夫人想到了拖字诀，柔柔地张口道：“阴小姐能被祖母看中，那定是极好的，我们若是求娶阴小姐进门就不能委屈了她，怎么也要举行个隆重的订婚仪式！不过那也是要花费一番功夫的。从纳彩开始行五礼，最快也要三个月吧。”
狄老夫人道：“无妨，订婚仪式不用隆重，正式就好。过程从简，老身已把聘书写好，也备好了礼金，老身找人看了，下周一便是文定的良辰吉日。”
狄英遥急道：“祖母，您这岂不是强人所难！”
老夫人一脸的阴霾，喝道：“住口！老身说过了，婚姻大事本就不是自己做主的事，再说我家馥淼可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姑娘，有多少人踏破了老身娘家的门槛去说媒，结果被老身硬给留住了。怎么，给你当媳妇，反倒委屈了你？！
狄英遥还要为大哥争辩，却被狄莫芸的小脚暗中踢了踢他的腿肚，他看向狄莫芸，见狄莫芸冲他摇了摇头。
狄英逍自然是百般不愿，先不说对象是阴家的人，就算是别人，他也不乐意接受，因为他已有了心上人。
想起郭曦芙那柔美的脸庞，狄英逍的拳头又握紧了些，不管了，就算是抗旨我也要一争到底。狄英逍又要站起来，却又被狄亦方一把按住！
狄英逍虽练过几年武功，但内力怎比得狄亦方深厚。无论狄英逍使出多大的力气，都无法撼动按住他的手，那只手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狄英逍看向狄亦方，不解道：“父亲？”
狄亦方没有看向已乱了方寸的大儿子，而是转脸看向老夫人道：“既然母亲这样说，那我们自当遵从。”
此话一出，别说狄英逍，就是狄莫芸也呆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狄亦方会同意？！怎么会，狄亦方不像能同意的人啊！他自己都敢抗拒老夫人之命，为自己的婚约做主。没道理让自己的儿子听从老夫人之命啊？！难道是因为圣旨的缘故？！
狄亦方继续说道：“既然是圣上的意思，那么英逍就得遵旨，我们狄家的人不做不忠之人！”
“父亲！”狄英逍失望地叫道。
狄亦方转过头看向狄英逍，对视着，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说道：“听话！”
凭着多年父子间的默契，狄英逍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这时候闹起来不是明智的做法。
狄英逍沉默了一下，说道：“祖母，孙儿遵从便是。”
老夫人眄视了狄英逍一眼，轻轻捏起芙蓉糕咬了一口，开口道：“这芙蓉糕味道还不错。”
这一次晚茶除了老夫人外大家喝得都不怎么样，尤其是狄英遥捏碎了好几块芙蓉糕，留了一地的残渣碎屑，有那么好几次他都想说话，都被狄莫芸暗中踢了腿肚给阻止了。
宴会散时，狄亦方把狄英逍带到了书房。
狄亦方看着失魂落魄的狄英逍，问道：“英逍，是不是恨父亲？”
狄英逍忙低头，语气有些低落，回道：“孩儿不敢怪父亲。”
狄亦方叹道：“当初你祖母向圣上提此意时，为父也是不同意的，可我毕竟还是她的儿子，不好当着她的面贸然反对，尤其是在她请旨之后。”
狄英逍点头，说道：“孩儿真不怪父亲，父亲的苦衷，孩儿理解。”
狄亦方问道：“那个阴家的孩子，为父也听说过，在京城倒蛮有盛名的，你真不喜欢？”
狄英逍毫不迟疑地点头：“是的，孩儿不喜欢。”
狄亦方追问：“为什么？”
狄英逍迟疑了一下，然后认真地抱拳施礼道：“因为孩儿已有了心上人！”
狄亦方说道：“你娶了阴氏，也不妨碍你日后领心上人进门。”
狄英逍坚定的否决道：“不，孩儿只想娶心上人为妻，一生只要她一人。因为我对她发过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狄亦方目光如炬地看了狄英逍半晌，似乎看透了儿子的心，他幽幽开口问道：“不后悔吗？”
“此生不悔。”狄英逍掷地有声地说道，犹如他的誓言。
狄亦方突然笑了，拍了拍狄英逍的肩膀感叹道：“你与为父甚像！”
“回去好好睡一觉吧，明早随父出门一趟。”
在狄莫芸的闺房里，狄莫芸缠着狄夫人不放，狄夫人无奈的把狄莫芸抱到膝盖上，笑道：“这妮子今儿真粘人啊！”
狄莫芸仰头问道：“娘亲，孩儿不懂，为什么祖母一定要干涉大哥的婚姻？”
狄夫人想了想说道：“这不是干涉，即便没有那道圣旨，你祖母为你大哥婚事做主也是无可厚非的。”
狄莫芸噘着嘴道：“是大哥结婚，又不是祖母结婚，祖母这是操哪门子心啊？”
狄夫人愣了愣，说道：“当然要操心的，难道芸儿还没有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意思吗？”
狄莫芸点头道：“懂啊，不就是身不由己的意思嘛！难道就不能自由恋爱结婚吗？”
“自由恋爱？！”狄夫人感到好笑地点了点狄莫芸的鼻头，说道：“小破孩，就知道乱造词！”
狄夫人想了想，又道：“不过词造得蛮通俗易懂的。”
狄莫芸嘿嘿一笑，心中吐槽道：这么普通的词放在这里反倒新鲜了！
狄夫人又想到了什么，轻声道：“你父亲就曾有过自由恋爱结婚！”她的眼神有些飘忽，惆怅、忧愁、渴慕、哀伤等种种情绪融汇成一脸的复杂。
狄莫芸看狄夫人这个样子有些心疼，她也想了想，笑着说道：“娘亲，你也是自由恋爱结婚的啊！”
狄夫人回过神来，惊讶地看向狄莫芸，问道：“我怎么也是自由恋爱结婚呢？”
狄莫芸笑问：“娘亲不是因为喜欢我爹才嫁给我爹的吗？”
狄夫人怔住，她的思绪立马飞越到了她未嫁时的某一夜。
在那一夜，狄夫人的母亲戴母抱着狄夫人的头哭泣。
戴母哭道：“我的儿啊，怎么这么傻呢，都说了那不是你的良人，不是你的良人，还要非他不嫁！”
戴四小姐硬撑着虚弱的身子，轻拍着戴母的后背，安抚着戴母道：“娘，别哭了好吗！孩儿说过，孩儿喜欢他，能嫁给他是孩儿的福气。”
“我的傻儿啊！”戴母的哭声更大了，她抽泣道：“你不是他的原配，你知不知道嫁过去当继室有多痛苦！给人家当继母有多艰难！你明明有更好的姻缘，怎么就甘心毁在他手里！”
“娘！”戴四小姐有些羞赧，她说道：“孩儿知道这么嫁过去确实折了戴家的身份，可是在孩儿眼里亦方哥哥就是个大英雄，要不是他救了孩儿，孩儿早就成孤魂野鬼了！不瞒娘说，孩儿见到他第一眼就私心暗许了。”
“你痴心于他，可他眼里未必有你啊！”戴母紧紧握住戴四小姐的双手。“娘是过来人，见他与你相处时，未见他眼中有过丝毫情意！他来上门求亲不管是为了什么，肯定不是为了你，我本想回绝了他，不曾想你竟然会为了他寻死觅活，你这个不懂事的儿啊，为了他连你娘都不顾了吗？！”
戴四小姐遽然泪流满面，“噗嗵”一声跪地，说道：“娘，是孩儿不孝，伤了母亲的心，只是孩儿发过誓要么只嫁他一人，要么终身不嫁！至今幸得上天垂怜，还望母亲成全。”说罢，便“咚、咚、咚”磕头不止。
戴母低头看着因磕头而额头淤青的女儿许久，淌下的泪水渐渐地干了，面容渐渐地恢复了平静，她叹息一声，说道：“戴墨婉，你要记住，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无论将来如何，你都不要怪娘，更不要后悔！”
戴四小姐喜出望外，看向戴母的眼眸里充满着坚定和冀望，她道：“孩儿不悔！”
真的不悔吗？狄夫人扪心自问。
“娘亲？娘亲？”狄莫芸在狄夫人眼前摇晃着小手，轻轻地唤道。
狄夫人回过神来，抚着狄莫芸的脸颊，笑道：“芸儿说得是，娘也是自由恋爱结婚的！”她的目光越过狄莫芸，看向窗外正飘摇的秋叶，心道：夙愿已成，了无遗憾，复有何悔！
第二天，狄英逍顶着熊猫眼来到狄亦方面前，狄亦方问道：“马术练得可好？”
“父亲，孩儿自认马术尚可。”
“好，不久就要上战场了，今日就和为父比试比试，看看你的马术到底如何？”
说罢，仆人牵来两匹马，一白一黑，狄亦方指着白马道：“你骑那匹马。”
狄英逍依言遵从，就这样，父子二人利索地上马，策马扬鞭，呼啸而去。
狄英逍紧跟着父亲奔出了京城，来到了不知名的某京郊处。
二人一前一后的在一处高地边缘停了下来，往下俯览，漫山遍野的绿草和野花随风浮动，层层碧浪，延绵不绝。
狄亦方好像看痴了，良久才开口问道：“你觉得这里美吗？”
狄英逍迁就着父亲说道：“美。”
狄亦方未在意狄英逍的态度，他说道：“这里是你娘和我定情的地方。”他笑得很温柔，仿佛轻拂他脸庞的不是冷冽的风，而是他爱人的手。
狄英逍这才正视了眼前的风景，他知道这个“娘”是他的亲娘。
狄亦方说道：“你娘是个奇女子，不爱红装爱武装，就喜欢跟我比武赛马，你骑的这匹马就是当年你娘的座驾。”
啊？！狄英逍惊奇地看着座下的白马，怪不得跑得不快，恐怕已经很老了。
狄亦方继续追忆道：“当年你娘和我比武累了便来到这处歇息，就在这里你娘赠给我她亲手做的腰带。”说到这，他笑得更加温柔，抬手抚摸着系在自己腰间的带有几点菱形镂空花纹点缀的牛皮腰带，想着曾经温馨的一幕。
“笑什么笑，不许笑，我不是说了嘛，我不会做，这是我做得最好的了。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拿下来。”穆容昭一边红着脸娇嗔着，一边作势要抢走腰带。
“唉！别！“狄亦方笑着一躲，充满朝气的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他道：“挺好看的，我这就戴着，戴一辈子。”
穆容昭停下了动作，看似玩笑地问道，“认真的？”
狄亦方点头道：“认真的！”
穆容昭收敛了笑容，凝视着他，又问道：“不会后悔？”
狄亦方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箍着自己的腰带，看向远方，一字一句地说道：“此生不悔！”
……
时光匆匆流去，如今伊人已逝，自己也已不再年轻。唯有那腰带还牢牢地绑在他的腰间，物是人非。
狄亦方看着很像自己的大儿子狄英逍，想着像亡妻的二儿子狄英遥，说道：“当初我和你娘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一起，本以为娶了你娘我们就会永远幸福，岂可知，那是你娘苦难的开始。如今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没有娶你娘，你娘可能至今还在好好地活着！”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不后悔是因为悔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再发生让自己后悔的事。”
狄英逍也神情黯淡，从小就没了亲娘，一直被当做世子培养，成熟稳重是别人贴给他的标签，哪知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内心深处渴望柔软的母爱，渴望自己像妹妹一样可以在亲娘的怀抱里撒娇。
“爹，祖母当初为什么不同意？为什么一定要你娶她娘家的女儿？”
狄亦方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在娶你娘之前我和她的关系就算不上好，现在看来这里一定有我们所不知道的秘密。”
狄英逍沉默，张了张嘴，还是把自己深藏已久的困惑说了出来，“祖母……真的是我们的祖母吗？”
狄亦方身子一震，沉默片刻，看着他说道：“是你们的祖母。”
“……为什么？”狄英逍低语道。
是啊，为什么，哪个祖母会殚精竭虑地谋害亲儿子的妻子，连亲孙子都不放过，不惜家破人亡！
狄亦方对狄英逍说道：“不管为什么，我答应过你娘，让你们平安快乐长大。现在……该是时候了！”
狄亦方目光转向远方，远方的上空有鹰在盘旋，似乎发现了猎物，发出一阵阵鹰嚎。他看着俯冲而去的鹰时，眼底逐渐地漫上了寒冰，他一手握紧了刀，一手箍着腰间的腰带，像是在坚定着自己的决心，他再一次说道：“该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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