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主人与狗
狄莫芸让巧沁领着二丫回了府，刚跨过后门的门槛，狄莫芸回头笑着对跟在后面的巧沁说道：“巧沁姐姐，我先领着二丫去更衣，随后再向母亲请安。”
巧沁正要应声，却突然睁大眼睛，张着嘴，结结巴巴道：“老、老夫人！”
狄莫芸一惊，慢慢转过头来，她看到了一位老妇人面容阴郁地站在她对面。
这老妇人不是别人，正是老夫人。
狄莫芸俯首屈膝行礼说道：“孙女儿见过祖母。”
老夫人扯着暗哑的嗓子说道：“长本事了，敢欺骗老身！”
“还不快跪下！”老夫人身边的苏妈妈扯着尖利的嗓子喊道。
狄莫芸连忙下跪，在她后面的巧沁也跟着下跪，而二丫则一脸不解的被巧沁也硬拉着跪了下去。
“你可知错？”老夫人问道。
狄莫芸乖巧道：“孙女儿知错。”
苏妈妈道：“巧沁，你可知错？！”
巧沁抽着冷气，小心翼翼地答道：“奴婢知错。”
苏妈妈道：“既然知错，那便领罚吧！”
巧沁懵了，领什么罚？狄莫芸亦抬头急问道：“祖母，不知巧沁要受什么罚？”
“什么罚？！呵呵，敢私自拐主人岀府，这么不安分的下人应该杖毙扔进乱葬岗去。”苏妈妈冷笑道。
巧沁一听，腿一软，瘫倒在地上，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狄莫芸大脑一空，更加急切道：“祖母，这不是巧沁的错！是孙女儿强行要巧沁带孙女儿岀府的！是孙女儿错了，求祖母开恩！”
祖母漠然地看着狄莫芸，说道：“你是有错！但这丫鬟更是有错！奴婢不得擅自领主人岀府，这是狄家的家规，她犯了家规，就得受罚！”
祖母向苏妈妈打了眼色，苏妈妈立马抬手招人道：“来人，把这贱丫头拉出去杖毙了！”
周围有几个下人立马应声，迅速向巧沁靠拢。
狄莫芸飞扑到巧沁身上，推开伸过来抓巧沁的那些手，她护着巧沁叫道：“祖母，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祖母，您可不能这样草菅人命！”
老夫人阴沉道：“放肆！快来人把她拉开！”
苏妈妈亲自动手，她上前一把抓住狄莫芸的胳膊往外拽，想把狄莫芸和巧沁分开，而狄莫芸就是不松手，她为了不让苏妈妈得逞，用胳膊肘狠狠地怼向苏妈妈的腹部。
苏妈妈吃痛，捂着肚子气急败坏道：“死丫头，我就不信治不了你！”说罢，挥手给狄莫芸一记响亮的耳光！
狄莫芸怔住了，这耳光打得够狠够重，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疼。可狄莫芸不敢捂住自己的脸，还是顽强地抱着巧沁。
其实她心里有成千上万匹羊驼奔腾而过，她死死地盯着苏妈妈肆意嚣张的脸，再转眼看着老夫人依旧一脸冷漠的脸。
一向奉行与人为善的她，这回真的愤怒了，她终于明白，打狗看主人，打巧沁这条狗看的是狄莫芸或者说是狄夫人。同样，狗看主人咬人，苏妈妈这条狗是看着老夫人的脸色行事！
苏妈妈方才敢下这么重的手，就是老夫人授意她狠狠地咬狄莫芸一口！
这个祖母可真狠心啊……狄莫芸齿冷道：“祖母，您不是当家的吧？！您好像没有权利责罚我们！”
“放肆！！”老夫人被刺激到了，激动得拄着龙头拐杖猛跺着地，“给我拿下她！让她知道老身到底有没有权利管这帮东西！”
“是！”苏妈妈更加得意嚣张了，又加重了十二分力道推搡着狄莫芸，此过程中还会假装不经意地踢打两下，更是暗地又打了几次狄莫芸的巴掌。
“芸儿！”
狄夫人远远地跑来，正好看到苏妈妈折磨狄莫芸的情景，见苏妈妈抬手打了狄莫芸一巴掌，心如刀绞，她失声喊道：“给我住手！”
苏妈妈不情愿地停手了。
狄夫人跑到老夫人面前，微喘着气，稍微镇定了些，说道：“母亲，是妾身允许芸儿带着巧沁岀府的，若是母亲不满，就责怪妾身吧！”
老夫人冷冷地瞄了狄夫人一眼，说道：“怎么，你是想替你女儿受罚？”
狄莫芸心里怒火升腾，若真要母亲替她受罚，那岂不是正合老夫人的意！她出声道：“母亲，不要偏袒孩儿，孩儿有错，请母亲责罚孩儿吧！”
狄夫人急道：“住嘴！”
老夫人道：“你女儿都已经承认错误了，你难道还要欲盖弥彰吗？”
狄夫人忙道：“不是的，母亲！妾身……”
狄莫芸打断道：“孩儿虽认罚，但认的是母亲的责罚，而不是别人的责罚！”
“你说什么？”老夫人转向狄莫芸道。
“我说我只认当家主母的责罚，她下的责罚才是有效的，不是吗？！”狄莫芸瞪向老夫人道。
她没有再称呼老夫人为祖母，更不会自称为孙女儿，她直截了当地称“我”，寓意很明显，你这个祖母我不认，你下的惩罚我自然不遵从！
“你！”老夫人手指着狄莫芸不知道说什么好。
狄莫芸跪着转向狄夫人面前，仰着肿脸，抑扬顿挫地说道：“既然狄家注重家规，那就按家规说事！家规有多少条，什么内容，孩儿不知道，但孩儿知道有一条最铁的家规，那就是一切都是当家主人说了算！”
狄莫芸停下来瞟了老夫人一眼，继续说道：“孩儿母亲作为狄家明媒正娶的夫人，又被孩儿父亲赋予掌管府中庶务的权利，所以孩儿母亲才是真正的当家主人！谁要是不听当家主人的话，反听从某人的话，那才是悖逆了家规，犯了欺主大罪，应该统统拉出去杖毙！”说罢，恶狠狠地瞅向苏妈妈。
下人都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苏妈妈更是退后了一步。
“好啊，真没看出来如此年纪便会如此巧言善辩！可你知道老身是谁吗？老身是你父亲的母亲！连你父亲都要听老身的！”老夫人喝道。
“可父亲没有把掌管庶务大权交付于你，你就不是当家主人！这是家规！！”狄莫芸大声回呛道。
“你！”老夫人再次结舌。
时机要抓准！狄莫芸冲狄夫人说道：“母亲，快降责罚吧！”我的好娘亲啊，趁大伙儿还没回过神来呢，赶紧发落啊！
狄夫人立马反应过来，严肃地说道：“芸儿这次私自离家出走，加罚两个月的禁足！巧沁跟从主人跑出，那就陪着大小姐一起禁足3个月！不得岀府！”
狄莫芸连忙磕头，说道：“是，孩儿认罚！”
巧沁刚刚经历了起死回生，表情还有些怔忪，直到身边的二丫偷偷说道：“不让你去死了，只是让你禁足3个月。还不快谢恩啊！”
巧沁才又活了起来，感激涕零的对狄夫人道：“谢夫人饶奴婢不死之恩，奴婢甘愿领罚。”
狄夫人点点头，冲巧沁偏头努了下嘴，巧沁的机灵劲又回来了，立马明白夫人的意图。
于是巧沁连忙起身一手牵着狄莫芸，一手拉着二丫，在荀妈妈的掩护下仓惶逃离。
狄夫人见爱女走远了，才稍微松口气，转身对老夫人说道：“妾身日后必会对小女严加管教，使母亲不至于愧对地下的列祖列宗。母亲也累了，请好生歇息，妾身先行告退。”
说罢领着如沁疾行退去！
老夫人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一个个离开，再看看还在原地愣怔的心腹，气得再次不断地跺着龙头拐杖道：“猖狂，太猖狂了！”
这边狄夫人一进屋内，便“啪”的一声猛拍了下桌子，命令道：“跪下！”
狄莫芸几人再一次跪下。
狄莫芸小声地叫了声：“娘……”
狄夫人很生气地说道：“你还知道叫娘？！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急？！要不是你乳娘安氏过来报信，巧沁早就杖毙了，你也落不着好！”
“是，孩儿知错了。”狄莫芸耸拉着肩膀，低垂着头说道。
狄夫人看着还没有换回女装的狄莫芸，浑身衣褶子，头发散了，本来胖嘟嘟的脸更是红肿得不成样子。
狄夫人心疼，但还是佯怒道：“说，为什么要溜出府？”
“……娘……昨晚孩儿做噩梦了，心情不佳，所以才想着出去散散心。”
狄夫人一听爱女做了噩梦，忙让狄莫芸站起来，把她抱到跟前，再一次确认，“昨晚做噩梦了？”
狄莫芸扒在母亲柔软的怀抱里点头道：“嗯，很吓人的。”
狄夫人又问道：“做什么噩梦了？”
狄莫芸想了想说道：“梦见……很多人死了，有人跟我说是因为我才死的。”
狄夫人心一紧，一定是被老夫人吓到了，更加心疼道：“芸儿，梦是反的，我的芸儿最乖了，怎么可能会有人因为你而死呢！”
狄莫芸笑笑，她无法告诉今生母亲的秘密，只得点头道：“嗯，孩儿不怕了。那娘原谅孩儿了吗？”
狄夫人笑道：“早就原谅你啦，只要你没事就好啦！”这时狄夫人才看到仍跪在地上的二丫，疑惑地问道：“这丫头是谁？”
“是孩儿在街上遇见的孩子，见她可怜，孤苦无依的，便给带了回来。”
狄夫人这才正视二丫，她招手道：“孩子，起身过来。”
待二丫走近身前，狄夫人从头打量到脚，然后说道：“倒是个很干净的孩子。”
狄莫芸微笑，干净二字评价得很准确，肯收留二丫就是看中了她的干净，还没有深中这社会的荼毒。
狄夫人想着自己的女儿太孤单了，有个玩伴也不错，点头说道：“既然芸儿喜欢，那便留下这孩子吧。”
“你叫什么名字？”
“二丫。”
“二丫？”狄夫人也皱眉了，这名字太粗俗了，“既然进了狄府，就按狄府的规矩来，二丫这名字不能叫了，得改了。”狄夫人停了停，想了一下，说道：“就叫相沁吧。荀妈妈。”
“夫人。”
“备好卖身契让这孩子画押吧，画完后好向官府备案。”
荀妈妈领命带着相沁离去。
此时地上还跪着巧沁，直到荀妈妈带着相沁彻底离开，狄夫人才把目光转向她。
“巧沁，本夫人自认为对你不薄吧……”狄夫人的声音里透着丝丝凉意。
巧沁俯身叩地，说道：“回夫人的话，夫人对奴婢恩重如山，情深似海。”
“那你还这样对我！”狄夫人再次狠拍了下桌子。
就连狄莫芸都吓了一跳，忙道：“娘！这真的不是巧沁姐姐的错啊！是孩儿……”
“你闭嘴！”狄夫人喝止了狄莫芸。
“巧沁，大小姐不懂事，你还不懂事吗？！你好歹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私自带主人外出那可是重罪！就算你有胆量不怕死，可我女儿要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可怎办？！拿你十条命偿还都不够！！”说到这，又狠拍了两下桌子。
巧沁一顿叩头道：“是，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娘！”狄莫芸忍不住了，说道：“娘，您一定要孩儿愧疚死才罢休吗？！昨天我已牵累了二哥，今日真的不想再牵累到别人了，娘，你就不能放巧沁姐姐一马吗？”
狄夫人叹口气道：“罢了，既然芸儿这般为你求情，就暂且放过你了，回屋反省去吧。”
巧沁再次感恩戴德了一番，才堪堪退去。
这下屋里仅剩下狄莫芸和狄夫人了，狄夫人柔声说道，“芸儿，你年龄太小，本想等你再大点的时候再说，现在看来不得不说了。”
“芸儿，你是尊贵的主人，无论自己再怎么平庸，这身份也是改变不了的。当主人就该有当主人的样子，无论那些下人再与你亲密，也要该舍弃的时候舍弃！他们只是你的附属品，不必平等视之，更不能因为他们而伤了自己的利益！记住，不能让任何下人左右了你！”
这是母亲对女儿说的私房话，可狄莫芸心里并不认同，但也不会张嘴反对，她沉默了。
狄夫人又说道：“就像刚才发生的事，不管你有没有错，都要把责任推卸到下人身上！”
“这怎么可以！”狄莫芸还是出声了。
“这是自保！将来你会遇到很多龌龊腌臜的事情，如果没有下人为你担着的话，恐怕你在这天地间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了！”
“可是……下人也是人啊！”
“下人、下人。人中之下，是被我们踩在脚底下的人，可以与畜生等同视之！”
狄莫芸无语了，面对着正与她推心置腹的今生母亲，面对着狄夫人背后庞大的封建社会有着无言的悲哀。
狄夫人见狄莫芸乖巧，继续教育道：“就像刚才在后门时，遇见了你祖母，你就应当把过错全推到巧沁身上，而不是出言辩解！那老夫人要巧沁死，你就不该以身相护，赶紧与她撇清关系才是！”
“那巧沁不是娘亲的心腹吗？！”
“那又怎样，不过是奴婢，怎能与你相比！”
“可是孩儿受罚顶多遭点罪，但巧沁受罚是必死无疑啊！”
“谁告诉你你不会有事的！”狄夫人气急，这闺女怎么就不开窍？！“你知不知道你祖母对你我有多敌视？！这么多年来，娘小心翼翼地活着，就是生怕被你祖母抓到把柄！现在她盯上你了，你若稍有差池，她可是把你往死里整啊！”
狄莫芸浑身一颤，喃道：“祖母……祖母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狄夫人的脸上不断的阴晴变幻，最后一脸复杂地说道：“这和你父亲有关，你父亲始终不肯娶你祖母娘家的小姐，这在你祖母眼里就是忤逆了她！”
“所以我们是她的绊脚石？她要除掉我们？”
“嗯。”狄夫人郑重地点头。
“孩儿不懂！”为什么，为什么要这般狠毒，仅仅是儿子没有迎合母亲的意？！
“……一言难尽，说实话，究根到底的原因是什么，娘也不知道！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祖母和你父亲关系不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们在夹缝中生存，必要谨慎！”
“孩儿知道了。”
“这次你耍了个小聪明，逃过了这一劫。但娘希望你以后别再出事了，最好平平安安！”
“孩儿知道了。”
“知道就好，答应娘，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别再为下人出头，别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好。”
狄夫人欣慰地伸手捋了捋垂在狄莫芸脸颊的乱发，抚摸着被打肿的脸，说道：“你不知道，娘看到你被那贱婆子欺负，心里有多难受！”
“娘，您放心，我不会再让我讨厌的人欺负到我！”
狄夫人点头，看了看狄莫芸的衣服，说道：“既然回家了，就赶紧把衣服换了吧，女孩子家家的，还是穿女服好看。”
狄莫芸笑道：“可我觉得男服要比女服舒服，女服的裙子太大了，还是穿男服走道方便点！”
狄夫人笑道：“果然还是小孩子。”
母女俩这样说着话，门口有了动静，如沁跑了进来，对狄夫人说道：“夫人，快去二少爷那处看看吧，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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