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老人
秦玉松开了手回头一看，一个短发灰衣的老人就站在不远处，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轻垂的右手里握着一串绿檀佛珠，整个人慈眉善目，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僧人。
——南京是南朝古都，名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四百八十寺之首鸡鸣古寺就在南京，而在数量上，南京的寺庙也是冠绝全国的，尤其是在紧挨着鸡鸣寺的玄武湖里，见到一些僧众倒不是什么稀罕事。
“是了，抱歉。”秦玉谦逊地向老人点了点头，后者就是刚才说话的人。
老秦家是军队世家，老一辈就是在战火中讨生活，到了父亲这辈还是吃的部队饭，所以从外婆和奶奶那一辈开始，秦家的女眷都信佛，为的就是保一家老小的平安，毕竟军人是个大凶的职业，无论是和平年代还是战争年代。
所以秦玉本人也多少受到了一些熏陶，虽然是个坚定地无神论者，但恭敬三宝这种事还是做得很到位的。
老人微笑着点了点头，走上前来，身后一个高大的中年人寸步不离地跟上，秦玉余光瞟了一眼中年人，长相普通得简直不能再普通，满脸木讷，毫无表情，和身前略带仙风的老人站在一起，显然是武侠片里阿大、剑奴一类的仆人角色。
秦玉不由得一怔，心说这俩人，可不简单。
只要稍微细心一点就可以发现，这长相气质都普通到极致的中年人却绝不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普通人：
——步子平缓，但落地却异常厚重，仿佛能把这玄武湖畔历经千百年风雨的青石砖踩碎一般，这人腿上功夫不小，秦玉在一瞬间就得出了判断。
再看中年人的一双大手，秦玉就感到惊讶了：
手指粗短、骨节突出且伤痕累累，尤其是一般人手背上很难见到的老茧、累累的伤痕和暗褐色的皮肤，更是把中年人的一双大手渲染得像砖块一样。
但是秦玉知道，这双粗糙丑陋大手可不是脆的一砸就成粉的砖块，这绝对是千锤百炼、揍人揍沙袋揍出来的、能被称为铁拳的东西。
这种手秦玉见过，家里的老警卫员铁锥就是这种手。
听自己爹讲，当年对越自卫反击战中，指挥着一支步兵师立下赫赫战功的爷爷在南部战场没少被越军特工暗杀，如果没有铁锥拼死保护，恐怕爷爷也就回不来了，铁锥那一身功夫可不是盖的，一对铁拳能砸墙。
小时候听爷爷讲在北越作战那两年，秦玉最喜欢听的就是铁锥3次徒手格杀越共刺客的故事，正八景不用器械，一拳砸死那种。
秦玉小时候没少缠着铁锥教功夫，只是没能成行。一来铁锥的练法太苦、太伤身，因此母亲一直舍不得让秦玉跟铁锥练，二来铁锥自己也不肯教，用铁锥的话说，“小玉是大富大贵一生不吃苦的命，俺这练法短寿，不能教”。
秦玉长大后从父亲口中得知，铁锥的练法苦是苦，但还没到伤身短寿的地步，之所以不肯教秦玉，是因为当年秦玉的大伯早逝和跟铁锥学功夫有点关系。其实说起来这事本质上和铁锥并没有关系，但铁锥自己却一直耿耿于怀——毕竟是秦家长子啊。
到了秦玉这，铁锥就更投鼠忌器，怕再伤了秦家第三代的长孙。
既然铁锥这对铁拳的练法如此特殊，那铁定不是什么人都能学会的，当年爷爷在山沟里也正是因为铁锥这对与众不同的拳头才起了爱才之心，把铁锥带了出来，要不然军中那么多能人，爷爷怎么就对铁锥一个山沟里的野小子另眼相待？
看到眼前这个中年人的一对拳头和铁锥的如此相似，也难怪秦玉看见这个中年人的手时心里会有异样。
难不成这个中年人和铁锥有什么关系？
看年龄这个中年人也就比秦玉的三叔大不了多少，而铁锥今年已经快70了，两人至少差25岁以上，铁锥离开家参军的时候不过17、8，之后就在军营待了一辈子，也就是说这个中年人和铁锥不可能有直接的关系。
是同门后辈？还是家族后人，直觉和逻辑都不约而同地告诉秦玉，铁锥和这个中年人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秦玉这边还在琢磨中年人的来头，走在前面的老人却径直走到秦玉面前：“那一脚截断了你的静脉血流，古中医有个技法叫【点血截脉】，所以才会抽筋，霍光，这次知道人外有人了？”
老人虽然站在秦玉面前，但这话却是向之前那个被秦玉一脚踢抽筋了“光少”——霍光说的，显然霍光和老人认识，霍光随即点了点头，恭敬地垂手站在一边。
剩下的小混混们也得不敢再嘚瑟了，老人身后的中年人一言不发，粗鲁地把胳膊脱臼的小混混拽过来一甩手，就听见小混混一声大叫外加一声骨骼错位的脆响，再一看脱臼的手臂已经被接好了，掉牙流血的那位也用纸巾暂时止住了血。
“这一脚下劈做得很好，不伤人却小施惩戒，可你那一记梧桐果里夹飞石就有点阴损了，虽然没有打眼、鼻这些要害，但这孩子一颗恒牙就没了，没有必要——这手功夫当年只是用来扔匿名信的，你这改良不可取。”老人摇了摇头。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敢情不是什么“落叶飞花皆可伤人”，原来是夹着一块石头，不由得都在暗地里嘀咕，这眯眯眼的小子也真是够损的了。
秦玉到没有觉得怎么不好意思，你还能指望一大混蛋对自己的损招感到羞愧？
“你们这些孩子也是，所谓祸不及妻儿，年轻人吵吵闹闹争强好胜这都无妨，但上手就对这女孩不利，还语出不敬，失了德行——霍光，你是领头的，你说说，你们今天这事，做的可体面？”
“不体面，错了。”霍光低着头，被秦玉踹晕和打掉牙的俩小子也低着头捂着伤处，对秦玉和苏小小赔了不是。
毕竟都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一时年少轻狂失言失手倒也可以原谅，秦玉也没真当回事，何况都已经教训过了，那也是秦玉这混蛋脾气使然，搁一般点的老实人也都不会计较。
——看起来这群小混混都认识这老人，而且还都挺尊敬这老人的。
老人即便是教训这群小混混，也一直保持着和善的微笑，语气不生硬不骇人，但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气势，亲和力和威慑力并存，这种人可不多见。
不过更让秦玉感到惊讶的，是老人这份见识和眼力，别的不说，就自己一脚踹了那个霍光的腰眼，实际上是截断他的血液流动，最终让霍光气血失调而抽筋的【点血截脉】，秦玉就压根没想到还有人能认出来，老早就失传了的东西：
据说这【点血截脉】是伏羲氏发明针灸时的副产物，在研究经络运行的时候发现血流的变化也能影响经络走势，后来针灸之术盛行，血流对经络的影响就没人关心了。
后世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发现通过击打血管的方式同样能够实现针灸相似的效果，没有金针刺穴那么准，但却大开大合、极具实战功效，能够瞬间让敌人短暂地失去战斗力，要知道在生死相搏中，一瞬间的战局改变已经足以逆转形势、绝处逢生，因此，极强的实用性使得点血截脉的技巧竟然逐渐演变成为一门系统的技击。
当然了，即便有过短暂的辉煌期，和大部分古老技艺一样，在火器唱主角的现代，大部分搏击术都开始沦为鸡肋，难以在实战中生存，本来就属于偏门的【点血截脉】之术自然也失传了，只剩下为数不多还了解这一门奇技的人，闲时聊以自娱，秦玉有幸认识这些人，学到了点皮毛而已；
还有秦玉手法隐蔽的【双飞燕】，一掷之下俩东西同时飞出去让人难以分清，大概也有相同的境遇：
说起来，这【双飞燕】也不是什么常见的东西，同样可以说是处在失传边缘的功夫或技巧。而这手【双飞燕】也的确如老人所说，最开始只是为了扔匿名信方便——
信纸太轻加不上力道，就得裹着石头一起扔，早年间没有什么透明胶猴皮筋的，用布条麻绳绑，绑松了不结实信纸总容易掉，绑紧了把信纸勒破了又不好看，所以就有人发明了这个手法。
这样一来不会让信纸丢失损坏，二来也能通过这种手法的运用显示出送信人手上的功夫，为自己挣面子——据说这【双飞燕】是当年京都侠盗燕子李三所在的“燕子门”传下来的，那可是当年偷儿门中的大腕。
能够同时认清这两件事，恐怕这个老人应该和那个人关系不浅，这甚至比中年人和铁锥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都让秦玉好奇，想到这秦玉不由得问道：
“您和...”
“我是他的师兄。”老人没等秦玉说完就开门见山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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