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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9 章


御船上抬出来具尸体,  盖着绸布看不清面容。

        其他船上的众人只瞧着个身上染血的太监仓惶从里头跑出来,嘴里喊着宣太医,仓惶得脚步不稳,  连滚带爬地在甲板上一连滑了两跤,脚底踩出一行血脚印。

        这怕是出大事了!

        但自从皇帝上了船后,  御船上的官眷、随行官员都已退了下来,此时那边禁卫林立甲板,  里头的情形外人一概不知。

        陆珏并没教婉婉看见半点血腥。

        等他拿开手时,  婉婉便只看见周遭宝船甲板上疑惑观望的众人,以及从御船木道上匆忙而来的常喜。

        常喜几近小跑着至近前,嗓音里难得掩不住焦灼:“殿下请世子爷移步,有要事商议。”

        陆珏闻言并没问何事,面上却也沉了沉。

        常喜在太子身边十来年,  并非没有见过风浪之人,若只是寻常祸事,  不至于教他慌张成这幅模样。

        他临走前,婉婉忽然在身后不由得拉住了他的手,  犹疑嗫嚅道:“夫君……你、你当心些,  我等你回来。”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眼下的情况很不对劲。

        陆珏回身,抬手安抚地摸了摸她耳朵,嘱咐句:“安心,  去和陆雯待在一起,  不要一个人乱跑。”

        他说完便不再耽搁,  转身阔步朝御船而去。

        登上甲板穿过重重阻隔的禁卫直进舱中,  几个随行的妃嫔此时都惶惶然聚在东阁,  并未见皇后,  而最里侧的舱门紧闭,太子在西厢隔间。

        未等陆珏提步过去,西厢门打开,太子神色凝重前来。

        太子简短低声道:“宁氏母子皆亡,临死前以命行刺指认母后,死无对证,父皇眼下受了伤正是震怒之际。”

        字字句句都不容乐观,陆珏眸中一霎冷凝。

        但未等他再同太子言语几句,里侧舱门吱呀响起,李德全躬身出来,传话教二人一同前往觐见。

        这边宝船甲板上,婉婉虽不知实情,一颗心无端却提得老高。

        大抵全靠女人的直觉,她目送陆珏的身影穿过禁卫进了御船中,无论如何都安不下心来,总感觉他此回过去,面临的处境必定十分棘手。

        可惜婉婉什么忙也帮不上。

        四下环顾去寻陆雯,在另一艘贵女们的宝船上看到了她,和其他众人一道站在甲板上观望,又朝婉婉挥了挥手。

        婉婉过去与她汇合,问起方才的事,陆雯却也摇头。

        “不知道,我出来时明明还好好地,后来看见宁昭仪抱着恒王殿下也上了御船,这么大热的天她还带着斗篷……总之现下里面都是宫里的人。”

        那便是天家秘辛,外人不得而知,也不宜打听。

        只是婉婉听说宁昭仪赴宴,也难免担心起她和小恒王。

        不知那日贤妃后来有没有为难宁昭仪,也不知那孩子先前病得那样厉害,仅靠巫医有没有效果,现下究竟好了没好?

        御船现下像个密不透风的坟墓,把秘密都埋在了里头。

        不多时,那边船上出来几个李德全手底下的太监,传皇帝口谕,教诸位官眷们都先告退,不得在此久留。

        众人至此依次退散,婉婉与陆雯也不好多待。

        两人在人群中拉着手往岸上走,身后一艘宝船的甲板上却又横生变故,陡然传来一身女子短促的惊呼,紧接着就是响亮的扑通声。

        “有人落水了!”

        “是陆三小姐,谁会水快下去救人啊!”

        今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婉婉与陆雯闻言大惊,回过头果真见陆淇正艰难挥舞着双臂在水中挣扎,她不会水,越扑腾越往下沉的厉害。

        “来人啊!快来救人!”

        程氏方才与陆淇同在一条船上,此时站在甲板边面色焦急,也在喊救人。

        但御船刚出事,现下陆瑾与陆进廉都在那边,连身手好的侍卫也都在那边,近处的官眷们别说不会水,就是会,又怎么可能下去?

        现下可是盛夏,薄衫一旦沾了水便等同于无物。

        女子一入水,名节便全毁了。

        *

        这日的湖上宫宴最后极其惨淡的收场,局面从内至外全都乱作一团,好似一锅被人搅烂的粥。

        陆珏自船上走后,并没能很快回来。

        他再踏进熙园已是入夜亥时初,屋里未灭灯,窗户半开,婉婉也没盖被子,在床榻间枕着他的枕头蜷缩成一团。

        陆珏熄灭灯火后,翻身上床从背后将人抱进怀里,他垂首吻了吻她后颈,原以为她已经睡着了,但婉婉却忙扭着身子转了过来。

        “夫君你回来了……”

        夜深人静时,她总格外地依恋他,纤细的手臂使劲儿抱着他,又使劲儿埋首往他胸膛前钻了钻,娇小的身子紧紧蜷缩进他怀里。

        陆珏手掌轻抚她的背,温声问:“怎么还没睡,今日到底是吓着了?”

        他声音里透着难以掩藏的疲乏与倦怠,想必下半晌又一刻不停地在忙,婉婉不想再教他担心,忙摇了摇头。

        “我不怕,只是今日发生太多事了……”她说着仰面问他,“夫君你累不累,头会不会疼得很,我帮你按按吧。”

        状况接二连三地发生,她不明就里都觉得心力交瘁,更何况他。

        陆珏拉住她的小手说不必,但婉婉不肯,执意教他平躺在枕头上。

        她从他胸膛上爬起来,摸黑地伸手过去描摹了几许他脸上的轮廓,而后找准太阳穴的位置,轻轻的按揉起来。

        软软的手指,力道也是软绵绵的。

        陆珏闭着眼呼吸平稳,略带薄茧的手掌从她宽松寝衣的边缘探进去,指腹摩挲着温热的软玉,听见她细细地问:“夫君,今日御船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他好半会儿没回话,婉婉的心里便又沉了几分。

        直当婉婉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陆珏才简短地道:“不过是些宫里的事,你无需操心。”

        给了模棱两可的回答,那就是不愿跟她详细说。

        婉婉心底确实十分好奇,很想知道更多,但也不会去逼他,他不说自然有他不说的缘由。

        她在昏暗的月色中微蹙着眉,只幽幽地跟他说:“夫君你答应我,万事别把自己绷得太紧,行吗?”

        “你若是累坏了,我可怎么好呀?”

        她嗓音袅袅地,像月色中的一缕烟,柔软地萦绕在他心上。

        陆珏睁开眼,透过月色望着她莹洁的小脸,脆弱得好似一碰就碎的名贵瓷器,人心里一旦有了牵挂、有了软肋,便觉只要能护好她,哪怕如山的重负也都不值一提。

        他勾唇笑了笑,屈指刮她的鼻尖,“你夫君又不是纸糊的,哪儿能这么容易就累坏。”

        “可你也不是铁做的呀……”婉婉嗔怪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心疼自己呢?”

        陆珏唇边无奈,笑着不说话,只忽然翻身把她压在身下,落雨似得去亲她脸颊。

        婉婉躲不开,眼睛眉毛都挤成一团儿,双臂却抱着男人宽阔的脊背不愿意松手。

        他亲够了,也不离开,就那样放任自己伏在她软软的身子上,胸膛紧贴着她的胸膛,坚实有力与娇弱柔软,两个人每一次呼吸都和对方靠得更近。

        “沉吗?”

        陆珏埋首在她颈间,婉婉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侧过脸也亲一亲他的耳廓,把他搂得更紧些,喘着气儿也说:“不沉。”

        但陆珏还是怕把小猫儿压坏了,胸膛闷闷地笑了笑,翻身躺回到枕头上。

        抬手理了理婉婉鬓遍蹭乱的发丝,他温和道:“往灵州的行程都已安排妥当,这回路上不谈公事,我带你私奔一回。”

        婉婉抿唇偷乐片刻,却又不放心,“那你会不会觉得闷啊?”

        常年公事为重的人,突然教他眼里只看得见风花雪月,似乎太过强人所难了些。

        陆珏将她抓到怀里来揉了揉,低笑说:“这得你来想想法子了。”

        婉婉在他手里好似个软软的面团儿,任他揉圆捏扁得欺负也没有还手之力。

        他揉弄够了便哄她闭上眼睡觉,临了又嘱咐句:“还有今日陆淇在玉湖落水,回府后恐怕不得消停,你不要掺和进去,记住了吗?”

        陆淇到底被人救了上来,救她的不是别人,正是许承安。

        依许承安如今的身份那时还到不了御船里,陆淇出事之际他正在岸上,听闻声响,未曾犹疑便纵身跃入水中,奋力游过去将陆淇拽出了水面。

        上岸时陆淇已然呛晕过去,众目睽睽之下浑身湿透地被许承安背上来。

        纵然婉婉与陆雯动作迅速拿披风将人裹了起来,但再快又如何能快得过周遭众人的眼睛,那些指点、瞧热闹的目光直教人脊背发凉。

        陆淇回到熙园后许久才醒过来。

        醒过来头一遭并未想得起来许承安的救命之恩,而是扑倒在陆进廉跟前,哭得死去活来,说是有人推了她。

        但那又怎样?

        不必她说陆进廉也知道是有人把她挤下去的啊,总归不可能她自己众目睽睽之下往水里跳,可当时甲板上人头攒动,她被挤下去,似乎又没那么稀奇。

        此事压根儿无从追究起。

        靖安侯府的小姐当众被许承安从水里抱出来,旁人碍于靖安侯府的威慑,并不敢太过放肆嚼舌根,然而勋国公府呢?

        越是那般初初开始没落的世代贵胄,越是在意门庭荣光。

        两家的婚事到陆淇落水前也还未曾公开,勋国公府犹疑不定之际,官眷贵女之间,不知如何又隐约传开陆淇先前便与许承安私交甚好。

        有人记起原先曾见过二人共同参加诗社、灯会同游等等。

        此一遭过后,勋国公府便再没有如之前向侯府殷勤抛出橄榄枝,侯府有侯府的傲气,自然也不可能上赶着去贴一个没落贵胄的冷脸。

        不了了之,就成了双方心照不宣的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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