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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颠倒人心 恩仇两断


  三日后。

  紫薇大世界,东南九宗地域,其中东、北二个方向,忽见两道玄妙气机排沓开天,然后两道庄严宏阔之气象,从规模极大渐渐收敛,最终散成天外一点,有无穷余味不尽。

  诸永宸、姜成鹿,相继破界而去了。

  自今日起,九宗序列之中,归无咎即是唯一道境。

  哪怕他没有今日这般惊世骇俗的功果,单单是这一地位,也足够超然了。

  形势既明之后,这也是诸永宸二人权衡利弊选择的态度。

  辰阳剑山。

  蒲方舆立在山门之前,神色异常平静,对于掌心流动的一方“剑印”视若无物。按理说接掌辰阳剑山山门,决计不是什么坏事;但是蒲方舆却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难。

  哪怕如今大势已明、大局已定,但是在他任上,如果改弦易辙,对于归无咎马首是瞻,完成这个掉头,对于蒲方舆而言,依旧甚是棘手。

  须知辰阳剑山、原陆宗两宗,虽然同属完道之列,但是姑且不论功行高下的区别,只就门户宗旨而言,原陆宗一贯是往来随时,去住不定;远不若辰阳剑山的剑修心意坚凝。

  或许此时此刻,对于辛雅安而言,并不至于如自己这般棘手。

  蒲方舆心中暗道。

  这决计不是蒲方舆杞人忧天。在越衡初祖法明居士通谕九宗、诸永宸飞升之后,他也曾暗暗以神意周游宗门上下。立刻发现气如坚冰,凝练肃杀,显然没有半分“随波逐流”之意。

  强按牛头俯伏外人,这是蒲方舆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正思量间,蒲方舆猛地一转头。

  宗门深处,那处地界,忽然明光大放,映照得半个宗门都宛若透明。

  只是略微一怔,蒲方舆立刻急起遁光,身形一转,已到了殿内。

  剑心轮台之上,缓缓走出一人。

  蒲方舆微微动容,低声道:“轩辕怀,你不是……”

  不过四字出口,蒲方舆已是戛然而止,眸中不知是诧异,还是困惑。

  来人正是轩辕怀。

  只是所示现者,既不是那空灵法身,也不是那乡土少年形象;而是一个清光幻影,在模模糊糊和轮廓清晰之间反复变幻。但是所谓“清晰”,也只是相对的。只要是达到中等以上资质、元婴修为境界,并不难发现眼前的“轩辕怀”并非真身。

  轩辕怀淡淡言道:“不过是丢掉一副枷锁而已,又有何憾可言?”

  蒲方舆心中剧震。

  不止是蒲方舆;辰阳剑山列位真君、星君,以及门下元婴、金丹修士,无论身在何方,所为何事,都在这一瞬之间,放下了手中所为之事,并心意一动,“看见”了剑心轮台之前的轩辕怀。

  并且心中所受的震动,完全不在蒲方舆真君之下!

  归无咎与心情先生这一战,端的是玄妙莫测。

  无论是元婴境界还是近道境界,其实对于第一层——轩辕怀是心情先生营造之分身——也并未完全看破,只是隐隐然有所猜测,又不敢相信而已。智力更胜、对于此念甚是坚信者,也未必能够看穿第二层。

  “轩辕怀”的重新出现,到底是他摆脱了心情先生掌控,还是只是单纯的形貌变化,其实后来的“轩辕怀”依旧是心情先生?单单从秘法传渡的影像中,委实极难辨别。

  但此时此刻,无关乎内容,只是轩辕怀这“照影”的人物气象,立刻就教人确信无疑:

  真正的轩辕怀,尚在世间。

  更加微妙的是,轩辕怀并未多说一个字,但是其中蕴藏的“言下之意”却在每一个人心中融会贯通。

  “轩辕怀”本是心情先生营造的分身;但是此时的他,却摆脱了这副枷锁,获得了真正的大自由!

  看到了这一层,许多人心中荫蔽,迷信执念,骤然解开。

  其实精一剑道者,本就秉持“唯我”之念;但是辰阳剑山道术除却是剑道第一外,更有一种奇特的独断精神,上下之间的藩篱,甚难打破。哪怕是心情先生亲自承认了确立九宗的发展路线纯出于私心,门下弟子也难明确反对。

  纵然是“反对”,也只是一种放任式的消极反对;从本心而言,对于打破辰阳剑山不败神话的归无咎,自然更加排斥。

  可此时此刻,轩辕怀所传递的心意,却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效用。

  丢掉这副枷锁,如近道之门更宽,又有何不可?

  轩辕怀自己的现身说法,更具说服力。

  若最后关头和归无咎一战的,是真正的“轩辕怀”,那么他融汇辰阳八剑、空蕴念剑之所得、所臻至之不可思议境界,只怕还要超过世间本无归无咎、轩辕怀一界独尊所能成就的上限。

  如此看来,曾经败于归无咎之手,非但无损,反而有益。

  而且就“打破枷锁”这四个字,他却是做了一个成功的示范。

  一宗人心,旋即为之一动,一转。

  ……

  一方狭小而精致的庭院,修竹密翳。枯井之畔,一人端坐。

  倏忽之间,清光闪动,相继有二人将落其间。二人一个气度凌厉,一个平和迟缓,相反相成。

  当先这一个身量略矮、一袭青袍,看似举动如风者,面上隐现火光,立刻高声言道:“掌门师兄,何事?”

  那端坐这人,一身深色玄袍,转过身来,目光注视来人,并不言语。

  先后遁入者,鹤守臻、居四维是也。

  而端坐其间的这位,自是藏象宗掌门,杜明伦。

  一战之后,越衡初祖定论,浩瀚棋局,到底终了。

  杜明伦沉默良久,伸手指了一指石案之上的一物。

  鹤守臻、居四维放眼望去,却见那是一正一反两道圆环,当中铭文千数,阴阳相对,正是用意收藏藏象宗包括宗门大印等七件重宝的奇妙容器——藏象轮。

  此物以宗门为名,自然当得起这一分量。且其本身虽是容器,但同样也是一件重宝。

  其实寻常时节,宗门重宝、印信等并非全数藏入其中。只是藏象宗诸宝和合,在非常时节,有非凡之妙用。可以想见,此物随身携带,等若将一宗之重承担于一人之身。且此物纵然为人夺去,将此轮击破,当中诸宝也会自动返归藏象宗宗门之内,而不会尽数落于敌手。

  但是事情很明显——

  眼前的“藏象轮”,定然不是空轮。只观杜明伦之神色,便知宗门八大正宝,皆在其中。

  杜明伦望了二人一眼,缓缓言道:“此物由你二人保管。待杜念莎出关之后,交由她手,由她接任藏象宗掌门。”

  鹤守臻一个恍惚,也并未伸手接过,默默道:“只得如此么?”

  杜明伦淡淡一笑,道:“若非如此,难道还真的教她另起炉灶,重制印信尊名,再立下一个藏象宗?”

  鹤守臻正要再说,杜明伦摇了摇头,不紧不慢的言道:“我与容师弟、简师弟等人已经说过了。你二位寿元尚久,一个行事凌厉追随本人甚近;一个新近出关未久与念莎交情寡淡。这件事交给你们去做,最是合适。”

  居四维深吸一口气,道:“不如……”

  杜明伦摆了摆手,道:“不必说了。”

  居四维目光变幻,旋即言道:“那师侄领命便是。”

  杜明伦哈哈一笑,高声道:“经历五六百载,杜某倒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鹤守臻随口道:“什么道理?”

  杜明伦随手拾取石案之上的白玉盏,饮了一口,悠然续道:“修道之人,为何行事当多凭本心,少用智力。”

  “姑且论之——”

  “无形之间易人心性法门,固然也有,尤其是以魔道在此称雄。但是此中颇有因果,非到了胜负决机之时,向不轻用。譬如归无咎那小子,虽持‘魔染’秘法,却似并无意于借此收拢提线木偶。大致言之,生而为人,总是有一个选择的机会。”

  “而任用智力则不然。功行更高者,棋路更深;功行不及者,不能窥其全豹,一旦陷落,必为迷惑,成败难由自主。譬如两军交战,一方于千里之内风吹草动无所不知,另一方只能窥见方寸之地,哪怕智力相等,无能为也!”

  “只可惜,杜某偏好智力算路,却是改不掉的;也不愿意去改。”

  鹤守臻,居四维闻言默然。

  杜明伦之意甚是明显。正如轩辕怀是心情先生营造的分身一般,归无咎背后,也有完全不亚于轩辕怀的机缘。而以九宗近道境的眼力,看不见这背后隐藏的玄机,以至于判断错误,几乎是必然的。

  当然,若是杜明伦抛却这些利弊算计,维持旧时道义,和藏象宗等交好,那又是另一回事;但如此一来,杜明伦也就不再是杜明伦了。

  杜明伦笑道:“错是错了;一错再错。只可惜,没有一个机会,在平等棋局上斗智斗力。”

  鹤守臻眉目一动,忍不住道:“如今归无咎既已执掌一界之尊,前尘往事,未必就会斤斤计较。门户更替,也足以了结因果了。”

  杜明伦果断道:“一错到底,一了百了,好过屈身事人。既然飞升无望,空子驻世万载,见其呼风唤雨,岂不是自讨没趣?”

  话音一落,杜明伦眉心处旋即浮现出一丝裂纹;然后这裂纹快速扩大,数息之间就遍及全身;然后凝练之极的五行精气从这裂纹之中迸出,犹如堤坝溃决。

  气机散尽之后,其人轮廓虚影,也轰然崩散,再也不存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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