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家宴风波

　　随着那道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正咀嚼着豆沙包的狄莫芸受到了惊吓，豆沙包一下子被堵在了嗓子眼里，憋得狄莫芸满脸通红，一个劲地咳嗽。

　　众人闻声也是一惊，刚想要起身，就很快发现了狄莫芸的异常。

　　最先发现狄莫芸不对劲的就是在她旁边的狄英遥，狄英遥连忙喊道：“小妹被噎着了！”

　　于是大家手忙脚乱的又是喂水，又是拍背。一阵忙活后，狄莫芸这才稍微缓和了些，但还未等气息彻底平顺时，就听见了一道嘶哑暗沉的女声说道：“小小年纪，本就肥胖，还这样贪吃，将来可得了！”

　　众人随声一看，是已经坐在正座位置上的老夫人，但见她拄着龙头拐杖，冰冷着脸，不满地看着狄莫芸，目光像极了毒蛇吐信。

　　这是狄莫芸第二次听见老夫人说话了，她没有想到老夫人对她有这么大的成见，不至于吧？！她抬头疑惑地望向老夫人。

　　狄夫人连忙站起转身，面对着老夫人，遮挡了狄莫芸大半个身子，她屈身恭敬道：“母亲，芸儿为了这次晚宴，特意早来了半个时辰，可由于年龄太小，实在挺不住饿，所以才吃点零食垫肚，望母亲包涵。”

　　“饿？！老身看她不像能饿的人，这般痴肥，居然连这点饿都受不了吗？！可笑！”老夫人嘲讽道。她露出了轻蔑的笑，法令纹因嘴角的上扬而更加深刻。

　　狄英逍也恭敬地行礼并回道：“祖母，芸儿体态是先天如此，并非后天养成，芸儿的食量与体能和一般孩童无异。”

　　老夫人瞟了狄英逍一眼，又面向众人，冷声道：“老身不管她是否正常，老身只知道作为晚辈就算有病，不也应该等到长辈坐齐后再用膳吗？！这是规矩！如此不懂礼数，好吃懒惰的东西，当娘的不教训她，老身就不能不教训她了！”

　　狄夫人像被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一样震惊，心道你说我女儿没有家教，不就是在说我的不是吗！她脸色煞白，瞪大着双眼，紧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浑身的颤抖，她在告诫自己不能冲动！

　　老妇人阴森寻衅地看向狄夫人，反问道：“怎么，对老身有意见？！”

　　狄夫人低眉顺眼道：“妾身……不敢！”

　　而狄英遥却忍不住了，学着狄英逍抱拳的样子向老夫人施礼道：“祖母，妹妹并非是您说的那样不懂礼数的，那吃食是孙儿主动给她的，要训就训孙儿吧！”

　　老夫人用手指着狄英遥，诘问道：“小子，你翅膀硬了，居然敢和老身叫板了！”

　　狄英遥连忙摇头说道：“祖母，孙儿没有！孙儿只是不想妹妹被误解，所以才上前澄清的。”

　　“误解？！你是在说老身歪曲事实了？！

　　“不是的，孙儿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就好！既然你这么护着妹妹，那就一块受罚吧！”

　　罚？！还要惩罚？这祖宗还要整什么幺蛾子？！

　　狄夫人刚想出声，狄莫芸已出声了，“祖母。”她站了起来，走到老夫人面前，尽可能地行了一个标准的请安礼，“孙女儿狄莫芸向祖母请安，祖母安好。”

　　老夫人冷哼一声，并未理睬。

　　狄莫芸深吸口气，内心自我安慰道，以前又不是没有跪过人，怕什么！想罢，一咬牙，跪了下去。

　　她说道：“祖母说的是，这确实是我的错，但与二哥无关。事实是我贪吃，强迫二哥给我的吃食，所以请祖母不要责罚我二哥，孙女儿一人甘愿领罚。”

　　狄英遥连忙说道：“不是这样的！小妹……你……”

　　狄莫芸赶紧回道：“二哥的心意，小妹心领了，但不要再袒护小妹了，犯了错就该受罚，这是应当的。”

　　“什么应当，明明你没错，要受什么罚？！那吃食确实是我……”

　　“二哥！”狄莫芸扭头瞪了狄英遥一眼，眼睛睁不大，但还是能让狄英遥看见狄莫芸的那双小小的眼眸，分明是在命令他不准再说了。

　　狄英遥勉强闭了嘴。

　　狄莫芸转过头来对老夫人再次恭敬道：“祖母，只是孙女儿不知要领什么责罚？”

　　老夫人没有回答，眼睛瞟向扶着她的苏妈妈示意，苏妈妈道：“按家法，应闭门绝食五日。但念小姐年龄还小，就不用绝食五日了，改禁食三日，并且禁足三月，闭门思过。”

　　禁食三日！别说小孩，就是大人也不一定能承受得了，狄英逍刚想上前出声，却被狄夫人用手一挡，摇摇头给阻止了。

　　狄莫芸刚张嘴说：“谢祖母体恤……”

　　狄英遥呛声道：“祖母，这惩罚也太重了，小妹怎能受得了！”

　　老夫人生气了，满脸的阴云密布，发起了雷电轰鸣，“受不了吗？！那就不用禁足三月，直接绝食五日如何？！”

　　“祖母，不是这个问题……”狄英遥没料到老夫人责罚更重了，急得要跳了起来。

　　“怎么这么吵！”这时，从屋外传来了狄亦方的声音。

　　狄夫人心里一喜，也稍微松了口气，夫君可总算来了。

　　狄亦方踏入厢房，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自己的母亲坐在正座上，她面前跪着的是自己的小女儿，女儿旁边站着自己的二儿子，在他们身后还站着自己的妻子和大儿子。

　　狄亦方扫了一圈人，又回到狄莫芸身上，见她还在跪着，皱了皱眉头，然后再转向老夫人，微弯腰作揖道：“儿子狄亦方向母亲问安。”

　　老夫人冷淡地瞥了狄亦方一眼，没有作声。

　　狄亦方不在意地直起身，问道：“出什么事了？”

　　老夫人冷然道：“老身尚未上座，这丫头便已经吃上了，因此老身教训了几句，却遭来这么多反对，怎么老身连教训晚辈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狄亦方道：“若小女真有错，母亲教训便是。只是小女是否有错，且待我调查一番，还有待商榷是不是？”

　　老夫人脸色一沉，“这有什么好商榷的，老身进来时便见这丫头因吃得太急而被噎着了，难道是老身眼瞎了，看错了吗？”

　　“父亲，小妹是吃东西了没错，但那是孩儿给的，孩儿担心小妹这么久未进食会饿坏了肚子，才硬塞给她的，并非是小妹自愿，请父亲不要责怪小妹，要责怪就责怪孩儿吧！”狄英遥忙跪在狄亦方面前，眼含着泪花说道。

　　狄亦方明白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有对跪在自己眼前的小儿女有所表示，而是抬眼对老夫人说道：“作为晚辈确实应该等长辈上座后才可吃食，母亲教训女儿教训得对，只是女儿年纪尚幼，就请从轻处罚吧，禁食一日，禁足一月。而且小儿偷济女儿零食也有错，也得罚他抄写《儒语》十篇各十遍，如何？”

　　还未等老夫人回答，他又接着说道：“不过，今日好不容易家人聚齐一堂，就不要因此扫兴了，这样吧，今日就让女儿仍与我们用膳，明日再惩戒女儿也不迟。母亲，这样可好？”

　　老夫人明白狄亦方这是在给她台阶下，要是再得理不饶人的话，恐怕今天连自己都不会好过，想着自己这次来的目的，就只能将此事暂且放下了。她抿了下嘴，说道：“就这样吧，都是小孩子，老身再跟他们过不去，岂不是显得老身倚老卖老了！”

　　狄亦方点头，“多谢母亲大度！”然后看向跪在地上的狄莫芸和狄英遥二人，说道：“还不快谢谢祖母。”

　　狄英遥有些不服的还想要辩解，但被狄莫芸一把拽住衣袖，听见她道：“多谢祖母恩典。”

　　就这样，这件事算是揭过去了。

　　狄莫芸由安氏抱到凳上，开始与家人一同用膳。可狄莫芸心里有点不踏实，预感到好像还有别的事情要发生。

　　狄莫芸的预感果然不差，老夫人前来用膳怎会是一件平常的事，老夫人给狄莫芸来了一个下马威，这事仅是一段主题曲中的小插曲，硬菜前的小菜，真正的大戏还在后头呢！

　　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进食着，狄夫人突然落下了筷子，对众人说道：“老身吃饱了。”

　　大家心里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想老夫人可算是要下桌了。于是，大家纷纷停了筷，静候老夫人离去。

　　可是老夫人却迟迟未动，老夫人不动，在座的人也都不能动，就这样气氛一时尴尬。

　　狄亦方作为一家之主说话了，“母亲，您这是……有话要说？”

　　老夫人耸拉的眼皮动了动，她抬眼看向狄亦方，说道：“亦方，明天领老身进宫。”

　　进宫？！所有人都愣住了，全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狄亦方问道：“母亲进宫做何事？”

　　老夫人道：“还能做何事，当然是要见圣上。”

　　狄亦方追问道：“见圣上又是为何？”

　　老夫人被问得烦了，怒拍桌子，瞪向狄亦方，喝道：“不孝子！老身是你母亲，哪有晚辈诘问长辈的道理！”

　　狄亦方说道：“是，是孩儿逾越了，可一旦圣上向孩儿问起原因来，孩儿答不出，那岂不是犯失察之罪，对圣上不忠？倘若忠孝两难全，那就应以忠字为先。”

　　狄亦方说话谦敬，态度恳切，但句句暗藏机锋，寸步不让。

　　老夫人眼睛瞪得前所未有的圆，几乎喷出火来。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直在静观其变。

　　老夫人没有像大家想象的那样拍案而起，或者拂袖而去，而是怒极反笑，“好啊，好，好一个不贰之臣，真是圣上之福，大晟朝之福啊！”

　　狄亦方淡淡地说道：“母亲谬赞。”

　　老夫人笑容蓦然一收，森然道：“狄亦方，这是你第二次抗拒老身了！”

　　狄亦方道：“孩儿不懂您这话是何意？”

　　老夫人说道：“老身只是想提醒你，别忘了你第一次抗拒后的后果！”

　　狄亦方的脸上立马结起了一层冰霜。

　　“还要老身说得再清楚些吗？那个穆容昭……”

　　狄亦方的煞气倾泻而出，四周的空气立马凝固，狄莫芸终于知道传说中的杀气是怎么回事了，那感受就相当于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狄莫芸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小脑袋。

　　穆容昭？

　　穆容昭是谁？她不解地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和乳娘，发现母亲目光游离，神情恍惚。而乳娘则是一脸的震惊，不可置信的样子。

　　再看大哥和二哥，大哥竟然死扣着二哥的手腕，不让二哥有所动作，而二哥满脸通红，怒目圆睁。

　　桌上的人心思各异，各怀心腹事，唯有狄莫芸一脸的懵懂。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狄亦方与老夫人感情不好，狄莫芸原本以为只是冷淡生疏而已，现在看来可不仅如此。

　　见狄亦方站了起来，那握惯了刀柄去杀人的手却拿起了筷子，逐渐地指向老夫人的脖子，煞气变得更为浓烈。

　　老夫人感觉不对劲了，但她依然挺直着腰背，坐在原位上不动，她威严地问道：“你想干什么？！”只是声音听起来没有原先那么中气十足，好像有些心虚。

　　大家也很紧张，狄夫人更是叫了声：“夫君？！”

　　狄亦方则继续抬起筷子，往桌上离老夫人最远的那盘子里夹了块肘子肉，放在老夫人的碟上，说道：“母亲，这肘子肉味道还不错，母亲尝尝。孩儿还有事，需先行一步，告辞了。”

　　说罢抱了下拳，再转身离开。

　　老夫人喝道：“站住！”

　　狄亦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他深呼吸一口气，说道：“明天孩儿会领您进宫面圣。不过……孩儿想提醒母亲一句，不要做愧对狄家的事！”说罢扬长而去。

　　这顿饭吃得不欢而散。大家也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就是为了能见到狄亦方，要求他领自己进宫的事。至于到底要做什么，便无从得知了。

　　老夫人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多待，也匆匆离去。而狄夫人则忧心忡忡地带着狄莫芸离开，在回笙平苑的路上，狄莫芸仰头看着夫人，说道：“娘亲，对不起。”

　　狄夫人疑惑，问道：“何来对不起？”

　　狄莫芸说道：“先前宴席上孩儿做得很不好，让娘亲丢脸了。”

　　狄夫人温柔一笑：“没有，芸儿做得很好。娘很欣慰。”

　　狄莫芸道：“可是祖母和父亲都很不开心，是不是因为孩儿的错？”

　　狄夫人说道：“不是的，他们……与你无关，不必自责，没有你，你祖母也会想办法发难的。”

　　狄莫芸问道：“真的吗？”

　　“真的。”

　　“……娘亲，那我能问个问题吗？”狄莫芸试探道。

　　“问吧……”狄夫人有些漫不经心。

　　“娘，穆容昭是谁？”

　　狄夫人停下脚步，蹲下身来，眼睛与狄莫芸平视，说道：“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娘再告诉你。”

　　狄莫芸无奈，心道我实际年龄都比你大上十岁还多呢？！但她也只好用手揉着眼睛，打着哈气道：“好的。呵……娘，我困了，想睡觉。”

　　“困了？！也是，折腾这么久也难怪累了。荀妈妈，和芸儿她乳娘一起送芸儿回屋吧。”

　　于是，安氏把不断打着哈气的狄莫芸抱了上去，荀妈妈在一旁帮扶着，二仆抱着小主人在当家主母的目送下离开。

　　等进闺房的时候，狄莫芸已经彻底地趴在安氏的肩膀上睡着了。

　　荀妈妈与安氏二人小心翼翼的把狄莫芸放到床上，见没有惊动着狄莫芸，都松了口气。

　　安氏看着睡得正香的狄莫芸小声说道：“老夫人这般惩罚大小姐，是不是在杀鸡儆猴看？”

　　荀妈妈也小声地说道：“你心里清楚就好了，可别对外乱说。”

　　安氏说道：“俺当然晓得。只是……可怜大小姐，平白无故地受了委屈。”

　　荀妈妈叹道：“唉，整个狄府上下，除了老夫人的人以外谁没受过老夫人的委屈，只要大小姐能平安长大就好。”

　　安氏说道：“还别说，老夫人可真是对谁都没有好脸色啊，就连自己的儿子都那般对待，好像老爷不是她自己亲生的似的！”

　　荀妈妈大惊，忙伸出食指竖在唇前，“嘘……”，她责备地看向安氏，“你怎么能随便乱说，嫌命长了是不是？！”

　　安氏连忙道：“姑姑，这里没有外人啊，俺当然不会向外人这么说的。只是狄府一直都有这个传言……不少奴仆婆子都在私底下说，就因为老爷不是老夫人亲生的，所以老夫人一直想让老爷迎娶她娘家的小姐，好让狄家有阴家的血脉，结果老爷不肯，偏娶了穆家的小姐，据说当年穆家小姐难产而死就是因为老夫人从中作梗的缘故！姑姑您说老爷仍是没有娶那阴家的女人，而是娶了夫人，那老夫人会不会……”

　　“够了！”荀妈妈低喝道。

　　荀妈妈语重心长地对安氏说道：“这是狄家的传闻也好，还是狄家的秘辛也罢，都不是我们下人该知道的，我们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帮助夫人把大小姐平安养护到大就好。”

　　“明白，姑姑说的是。”安氏老实地回答。

　　荀妈妈点点头道：“照顾好大小姐，我该回去伺候夫人了。”

　　还没走出房门，又转身说道：“对了，夫人已经吩咐过小厨房了，多备些点心，明早会暗中送过来，就委屈大小姐明日只能吃这些点心了。”

　　安氏送走荀妈妈后，回到床边看大小姐还在睡觉，想了想还是不叫醒了吧，就由她这么睡吧。

　　于是她轻轻地拉下了帐帘，吹灭了蜡烛。

　　黑暗中，狄莫芸睁开了双眼，眼底不见一丝困倦，原来‘穆容昭’是传说中父亲深爱的那个前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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