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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冥中渊源


  柯毕禄回到自己的宅院,听到身后的看门仆人关大门的“嘭”一声后,才大松一口气,双肩垮了下来,这才发现整个后背都是湿的。

  也许是天热的缘故,所以才流这么多的汗吧!柯毕禄这么自我安慰着。

  “这么害怕啊?”

  一道嘲讽至极的男声响起。

  寻声看去,站在柯毕禄对面的是一位比柯毕禄要年轻许多的人,大概四十不惑的年纪,一袭灰色布衣,一白色骨簪束发,眼睛要比柯毕禄清明许多,可能太过清明,反倒显得有些锐利。

  “王师弟?!”柯毕禄愣了愣,随即皱眉道:“你怎么还没走?!”

  “走?!我干嘛要走?走了就看不到你这狼狈样了!”王师弟不客气地回顶着柯毕禄。

  王师弟看着涨红着脸仍不说话不看他的柯毕禄,继续讽刺道:

  “如此害怕还能如此谄媚圣上,可真是师傅的好徒弟!”

  柯毕禄深知这人的性情,但还是忍不住怒道:“王师弟,休要刺激我,难道你不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谁?”

  “为了谁?!别说是为了同门大义,也别说是为了一家老小,还不是为了你自己的功名利禄?!”王师弟上下打量了柯毕禄一番,又补上一句,“还真对得起你的名字!”

  “呵!是,这回你跳起来说我的不是了,当初师门有难时你在哪里?”柯毕禄完全没有了先前在圣上面前的懦弱,直接对着王师弟吹胡子瞪眼地质问道。

  王师弟突然拔高了声调,“你以为我是故意不出现的吗?要不是师傅给我灌了迷药,那天我非冲出去杀了那贼人不可!”说到这,他咬牙切齿的,可见对那仇人有多么的愤恨。

  “那是师傅不想让你添乱,依你的性情做事,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哦,你做得好,让向来独立的宗派成了皇室的附庸,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王疾川!”柯大人喝道:“别忘了,现在的掌门人是我!”

  王疾川不说话了,抿嘴沉默地看向柯毕禄,一眼不眨地盯视,眼光像极了连续发射的利箭投向柯毕禄。

  柯毕禄不喜欢对视这样的眼睛,他把眼睛撇向别处。

  两人静止不动,但周围的下人依旧干着眼前的活计,没有停滞手中的动作,也没有显出任何的好奇。

  就连刚刚赶来准备迎接柯老爷的女眷们也静静地停在柯毕禄的身后,并未上前劝阻,仅仅面容上显露出担忧的神情。

  因为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这不知道第几次如此重复的争吵了,好像成了这俩人才特有的见面礼仪。

  当下人们听到“掌门人是我”时,纷纷心里想道:这次“礼仪”该结束了。

  不知何时,柯毕禄先软了口气,柔和地说道:“师弟……”

  “不要这样叫我,我当不起你的师弟,柯、大、掌、门!”王疾川一字一顿地说完便转身离开。

  “喂,师弟,你这是要去哪?”对着王疾川的背影,柯毕禄急忙出声喊道。

  或许听出了对方关心自己的意思,王疾川虽没好气,但还是回复了柯毕禄,“回家睡觉!”

  从柯毕禄身后走来一面容温婉的中年妇人,一脸担忧地看向柯毕禄,“老爷,王师弟他还是不理解您的苦心吗?”

  “唉……”柯毕禄叹了口气,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说道:“兰芷,这么多年你也知道王师弟是什么样的人了,他要是真不理解,也就不会事先提点我,事后还留在这等我。”

  柯毕禄看向妻子的眼睛里浑浊不在,眼眸像拨开了乌云的明月。

  “你没看出来吗?他说是留下来看我笑话,实际上是在担心我。见我没事才会走。”

  “既然如此,那为何你们要这般相处?”

  “因为……”

  柯毕禄想到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有些凄然,有些惆怅,“因为……他心里苦啊!”

  王疾川,人称神算子,是公认的千年一遇的难得的天才,是光耀鬼谷派的希望,能通天彻地,精通诸门学问,深不可测。如此天骄人物,应该是有目共睹的耀眼的明星。可惜毁在了当年险些灭门的惨案上,至此以后,便陨落到尘埃,过着隐世般的生活。

  “如果不让他吵上几句,恐怕他会积郁成疾。”柯毕禄如是说。

  柯毕禄明着说与妻子听,实际上是说给周围的人听的,尤其是站在自己右侧的两位爱徒,让他们知道同门情谊还在,王疾川仍然是鬼谷派的人,不可对他怠慢。

  两位徒弟心领神会,双双上前请命道:“师傅,弟子想护送师叔回府。”

  柯毕禄满意地点头说道:“徒儿们有心了。”他略一沉吟,对其中一徒弟道:“苏仪,就由你代劳吧。”

  两徒弟中相对个子矮一点的,面相沉稳一些的青年抱拳称“是”,然后转身飞身跃起,眨眼间消失不见。

  柯毕禄看出了另一徒弟眼中的不甘,对他说道:“张秦,你年纪虽小,但天赋远高于常人,只要勤学苦练,假以时日定会大放异彩的,不必羡慕他人。”

  那位剑眉星目的少年服气的低头,向柯毕禄说道:“是,师傅。弟子谨记师傅的教诲。”

  就像柯毕禄说的那样,王疾川没有真的生柯毕禄的气,慢悠悠的从柯府的后门出去,在冷冷的街上闲庭信步,抬头望向天空,已经没有那颗奇异的星了,但他仍觉得那颗星依旧存在。

  “有点意思。”王疾川自然自语道。

  一个拐角,王疾川便到了他的住处,是一座有些破落的小庭院,推开斑驳不堪的木门。

  “吱呀”一声,木门开,王疾川进。

  走了几步,眼看进屋,才出声道:“行了,回去吧,怎么还想跟进来啊?!”

  不知从何处跳出来的苏仪上前单膝跪下,抱拳施礼道:“弟子苏仪拜见师叔。”

  王疾川回头看了苏仪一眼,说道:“是大师侄啊,大半夜跟踪到家了也差不多了吧。”

  “师叔见笑了,本想暗中护送,不想打扰师叔,不料还是惊扰到了师叔,实在是惭愧。”苏仪一脸的歉然。

  王疾川并没有感动,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是故意惊扰到我的吧,打从柯师兄的府宅出来就注意到你了,到我家了还不走,是有何事要干?”

  “无事,本想着等到师叔回屋后再走,不料让师叔误会了。”苏仪面容诚恳地回答。

  不说实话!王疾川微眯着眼睛,笑道:“不愧是柯师兄的首座弟子,都是大智若愚的人精!”

  “弟子怎能和师傅相比,能有师傅三分精髓便已欢欣。”

  “哈,你确实还差些火候,再历练个几十年吧!”王疾川嗤笑一声,有些不屑。

  他挑起门帘,一脚迈进屋子,对还站在他身后的苏仪说道:“我进屋了,你回去吧!告诉你师傅,以后真要护送我就亲自护送!”

  苏仪微微变了下脸色,但很快恢复如常,恭敬地道:“那弟子不打扰师叔休息了,弟子告辞。”说完又是飞身离开。

  四周安静,这回是真的安静下来,以王疾川的感知判断四周不会再藏有任何人。他挑起惯有的讽刺的笑。

  “想让我教苏仪,也不看看他什么资质,还不如那个叫张秦的呢,张秦都不配我教,他更不配让我教,也就柯师兄你捧他俩为宝。”

  王疾川摇了摇头,一个腾空翻转,便躺在了床上,枕着胳膊翘起了二郎腿。

  没多久便隐约听见了屋外的下雨声,“咦,下雨了?!”他起身开窗瞅向窗外,惊讶道:“下得还挺大!”

  王疾川稍微掐指一算,“不对啊,按道理应该是晴天呐?”

  “哦,对。”王疾川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我怎么忘了,有那颗意料之外的星辰在,这场雨也算是情理之中了。”

  想通了这点的王疾川又再一次躺下,他一直仰望着天花板上的横梁,仿佛横梁上挂着自己一直惦记的那颗星。

  他说:“我的徒弟必须得亿万里挑一的,也就仙人天质才配吧!”他想到了那传说,真会降仙人?长啥样呢?要是长得丑我也不收啊!

  想着想着,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街道上便已有了人气。叫卖声不绝于耳。由于昨夜的天生异象并不明显,而且时间短暂,所以绝大多数百姓并未发现异常,一切依旧如常。

  位于整个京城的东南部的几十座里坊,是历代王公贵族居住的府邸,其中有一区域是狄国公的住处。由于是开国新贵,刚搬过来没几年,所以一切尚未修葺完善,显得有些邋遢。

  “嘶啦……”后门开,走出一位梳着垂挂髻,身穿藕色短襦配葱绿色长裙的俏丽丫鬟,还没迈开第二步,便被拌了个踉跄。

  她转头一看,原来是被一青砖拌了去。她有些恼怒地冲门里叫道:“彭叔!”

  被叫成“彭叔”的中年大叔走过来,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巧沁姑娘?”

  巧沁愤怒地指着那砖头,嚷道:“我差点被它拌摔了!以后能不能叫工匠们收拾好啊,怎么撇得哪哪都是!”

  彭叔说道:“都已经收拾了啊,你看那边都已经码好了砖。”他指向靠着院墙外的整齐排列落起的方砖,又继续说道:“定是哪家的小孩淘气,拿砖搁这玩了。”

  巧沁翻了翻白眼,说道:“彭叔你厉害,怎么说都有理!”

  “哪啊,本就在理啊!巧沁姑娘,应该是你看路要注意些才是。”彭叔说完还打了个哈欠。

  “我说不过你,我这次是为夫人采买华溢店的花茶,那玩意金贵着呢,要是我回来再被这破东西拌摔了,弄脏了花茶,看你怎么跟夫人交待?!”巧沁得意道。

  “哦……那巧沁姑娘走好。”彭叔哈腰作“请”的手势,寓意很明显,要撵人了。

  “你,哼!”巧沁姑娘感觉受到了侮辱,掉头走去。

  彭叔见巧沁已经远走,关上门,不屑地“呸”了声,“小丫头片子,仗着自己是夫人面前的红人,就这么没大没小,仗势欺人,真是野孩子!”

  那边的巧沁已经走出了街巷,来到麟吼大街,是直对宫城东门麟吼门的大街。

  大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很是热闹。但巧沁根本没受到气氛所感染,还在为先前的吵架生气,边走边道:“家生奴就了不起啊,不都是狄府的奴才吗,还不都是伺候人的命!在国公爷面前像条哈巴狗似的,在我面前拽什么拽!”

  骂完彭叔,抬眼就看到颇具规模的店铺,牌子上写着金灿灿的三个大字“华溢店”。

  巧沁连忙打起精神来,上前走了进去。

  华溢店是京城最富盛名的茶铺,三层楼阁,一楼贩卖茶和糕点,二楼是散座品茶区,三楼则是包间。价位是京城最贵的,资源是京城最稀缺的,经常称限量销售。即便这样,还是趋之若鹜。

  有人是奔着茶来,但更多的人可是醉翁之意不在茶。

  巧沁一进来就听到了杂七杂八的说话声。

  “唉,你不知道那时候可吓死我啦!”

  “真的啊,你真看见了?!”

  “可不……在那乌漆嘛黑的夜晚,我趴在草丛上一看,就看到了一群妖怪!”

  “妖怪?长什么样?”

  “天太黑,看不清,看轮廓和人形差不多。”

  “那会不会就是人啊?”

  “不可能,你见过从几十丈高的空中凭空飞下来的人吗?就是武功再高也不成吧?!”

  “恩恩,那还真是妖怪。”

  “他们啊,脚踩着……锅盖!手拿着……烧火棍!在那边逛呀逛,逛呀逛……”

  “他们到底在逛啥?”

  “谁知道嘞,突然!有一个妖怪在河边发现了什么,呜哇喊叫一番,其他妖怪呼啦一下全围过去了。”

  “然后呢?”

  “然后他们集体呜哇喊叫一番,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再然后呢?”

  “再然后他们就“嗖”的一下飞走了。”

  ……

  “没了?”

  “没啦!”

  “切!”众人一哄而散。“什么呀,我还以为妖怪吃人了呢,闹了半天啥都没发生。”

  “可不嘛,我都把凳子搬来了,茶和点心也拿来了,打算听一场大戏呢,结果呢,白折腾了。”

  “唉,唉……咋都走了呢?!”方才说故事的人看向散去的人们说道:“你们当是说书呢?!这是我的真实经历,就发生在前不久,是真事!”

  众人撇撇嘴,再次“切”了一声,其中有人说道:“老杨啊,就算你说的是真事吧,但你都说了这么长时间了,快两周了,你不累我们也听腻了啊!”

  “唉……那可是妖怪啊!”

  “是妖怪,但听来听去,他们也没害人啊!”有一听众发表自己的意见,很快得到其他听众的认可,“就是啊,哎呀,真无聊,走走,咱还是去楼上听书吧。”

  唯有巧沁还留在原地,刚才聚精会神地听了点,却觉得很有趣,正想打算追那老杨问点什么,就被一男声叫住。

  “巧沁姑娘!”

  巧沁转头一看,原来是华溢店的小伙计。

  “二牛哥!”巧沁喜笑颜开,迎了过去。

  二牛是个皮肤黝黑的精壮小伙子,见巧沁走来,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巧沁姑娘又来啦,这回要买什么茶?”

  “二牛哥,我也算是老顾客了,来买什么茶,你应该知晓的。就因为这段时间没来就忘了?该不会是根本就不记得我了吧?!”巧沁撅起小嘴对二牛哥娇嗔道。

  面对看似责怪实则撒娇的巧沁,二牛心中窃喜,说道:“哪啊,忘了谁也忘不了巧沁姑娘你啊,老样子还是知道的,只是怕狄国公夫人换了口味,所以才特意问的。”

  “没有换,还是珠兰花茶,必须是南漳产的珠兰花茶。”巧沁虽想和心心念念的二牛哥继续打情骂俏,但正事不能耽误的,还需得交代清楚。

  “那是自然,其实你要的茶,我一直都备着呢,无论如何,都留有你一份。”二牛冲巧沁调皮地眨眨眼。

  巧沁感动,声音变得特别的娇媚,“二牛哥!你真好!”

  二牛听得浑身都酥了,不自觉的“嘿嘿”两声傻笑。

  随即想到什么,说道:“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昨夜突降暴雨,一夕间,这后院荷塘里的荷花全开啦,就连那株经久不开的千年睡莲也开啦。”

  “哇,那一定很美。”

  “可不,我们几个和掌柜的一大早都看呆了。还是掌柜的有头脑,立马就命我们采集荷花花瓣上的露水,说是喝了润肺止咳,尤其用来泡茶喝,更有益处。”

  “润肺止咳?”巧沁忙惊疑地问道。

  “是啊。”二牛点点头,又说道:“掌柜说了,今天出售特色单品,晨曦荷露,一定会卖个好价钱。”

  巧沁想到了狄国公夫人向来有咳疾,若能献上晨曦荷露,定能得夫人欢心。她眼睛一亮,一脸期待,又有些为难地问道:“二牛哥,我、我能讨来一瓶吗?”

  二牛看巧沁的样子,苦着脸道:“唉,很难啊,掌柜是个抠门的,怎能舍得赠那能来钱的宝贝。”

  “啊?”巧沁失望地低下头。

  “不过……”二牛笑了起来,凑在巧沁耳边耳语道:“我早就想到你会要这个的,所以事先偷偷地给你留了一瓶,而且还是那唯一千年睡莲上的露水,搁在我屋里呢。”

  “啊!”巧沁惊喜地抬头,见二牛得意的表情,知道二牛刚才在调戏她,便给了二牛一粉拳,“你真坏!”

  “咳!”一突兀的咳嗽声破坏了你侬我侬的气氛。

  两人迅速分开,尴尬地保持着一定距离看向站在他们之间的老者。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这店的掌柜,面色不愉地来回扫了二人几眼,然后冲二牛喝道:“雇你来这勾搭小姑娘的?!还不赶紧干活!”

  “是,掌柜。”二牛连忙转向掌柜身后走去,走过掌柜身后几步停下,转头看向巧沁,用手指了指店铺的后门,张嘴作了个“等我”的口型。

  巧沁立马心领神会,不敢在掌柜面前表露得太明显,只是微微扬起甜蜜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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